2014年6月17日 星期二

死亡,不過是近在咫尺︱DOROTHY LI






死亡,不過是近在咫尺︱DOROTHY LI*



當我重新踏上松齡徑,我以為我會痛恨身後那棟建築物,像痛恨那些門鎖聲,高得遮去大部分視線的鐵欄,永遠髒得只能麻木看待的衛生間,還有全天候尖叫咒罵嚎哭呻吟的院友。

我沒有數日子,直到現在事隔年多了,都沒法記起自己在裡面到底待了多久。
從前來來去去,壓根兒沒留意到小幽徑的雅名;這次終獲准離開,深深不可思議地,驚覺自己已是烈日下的鬼魂,而且不認得回家的路。
媽媽帶我到附近酒樓吃茶,吃人的飯,人的茶。原來鼓汁蒸鳳爪很美味。


沒有人原諒自殺行為,當然也沒人原諒我。父母老淚縱橫的臉,令我也不原諒我自己。儘管,那行為代表我已厭倦成為負累,身不由己,經常生病,無法自立,更無法照顧家人。身心衰敗枯萎,朝九晚五的工作都應付不來,眼前只有下坡路,絕望成了唯一視角。


11歲,第一次在操場暈倒,生死想法自此改變。

檢查經年,醫生才勉為其難說,是一種罕見的腦癇症,然後不斷加重藥量「控制」病情。我卻更頻繁地忽爾昏迷,病發時或臉如滲血,或蒼白像死人,只有手足一貫冰冷,試過突然滾下樓梯也沒有知覺。全校上下都知道我是那個「怪物」,看看他們的神情就知道,他們都害怕。

也許如此,我反而不太害怕。

藥物副作用令人昏昏沉沉,只知道餓和睏,什麼事都提不起勁,上學的日子漸漸比上醫院的時間給佔用,抵抗力弱,小病都耗掉青春活力,自覺像老人。

而且經常劇烈頭痛。後來演變成每日的「習慣」,我學會為不同程度的痛評級,而且多痛都能木着臉,甚至露出微笑。一次忽然從椅上跌下來,只說頭痛,被抬着去打止痛針,一口氣才緩過來。曾經告訴醫生,有老鼠在我腦內跳花繩。後來才明白那是血管擴張收縮,耳朵會聽見奇怪而微小的聲音,血流動的聲音。

嘗遍醫管局轄下所有止痛藥而無效,太痛的時候唯有撞牆,用皮肉之苦暫替內傷。

接著上映的戲碼是幻覺幻聽,有時半夜乍醒,鬧出不少怪事笑料。有的醫生告訴我是正常的,也有醫生說我愛幻想,不客氣的醫生嘲弄兼取笑。還未成年我就明白到,醫生也是很普通的平凡人,不是神,不是生來幫人的。幫人的人,萬中無一,跟職業無關。


那時候開始,多次嘗試結束自己的痛,既然沒法假手於人的話,就自己來吧!
但疑惑太多,沒有答案,靈魂比肉身更煎熬。要是這樣不明不白死去,做鬼也快樂不起來。好奇救了我的命,真有趣。


而這世界,謬誤也許太多,實相永遠說不清。

20年後,終於遇上一位醫生,把我的精神、生理問題分別見招拆招,時大膽時細心,那不合理的毅力降服了我。

雖然沒什麼進展,但5年來這位非凡的醫生從不放棄(只是有時生氣),一直斷斷續續為我提供更新科學界的腦科研究報告,顯然,他也受不了沒有答案的問題困擾靈魂。

少時抗拒按時服藥,這位醫者軟硬兼施,把我治得貼貼服服,乖乖(起初當然也有不乖)跟隨其後試藥,反覆檢查,如實報告情況。

最近,醫生終於說,我的問題應該出在腦血管和神經方面,而非腦癇(這關乎腦電波)。可別說治療了,就算把我剖開也未必找得到什麼,徒然浪費金錢力氣。


一次覆診,正要簡述幾天前在浴室暈倒跌傷的事,醫生糾正我:這是休克,隨時腦缺氧,會死的。那些頭破血流的小事,別煩我。

得到建議,要多鍛練心肺功能,改善心臟供血系統,聊勝於無。醫生很幽默也直接:情況可以更壞,誰知道呢。


*DOROTHY LI
倖存者。死神告訴她忘記痛的藥方,它說謊(或是她)生之戰可會結束,而不瘡痍。請聽她的生死哀榮 

DOROTHY將於75【分享‧交流︱女人生死書】https://www.facebook.com/events/257801071073114分享面對死亡的心路歷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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